(轉貼)信是有情﹕黑白不明 更能接近真相
【明報專訊】親愛的年輕朋友:
我是幸運的,上天賦予我透過電影與人溝通的能力。但歸根究柢在溝通什麼呢?經歷了一些日子後,我體會到其實我們在溝通怎樣去看世界。
我做學生時以為拍好鏡頭,剪順它,加上音樂,便叫導演。後來與許鞍華合作《天水圍的夜與霧》,撰寫劇本,我們從天水圍到四川不斷做資料蒐集。其間我被新的發現吸引、受到衝擊、感到很興奮,但許鞍華卻冷靜,問﹕「我該如何treat(對待)它呢?」當初我想事情不是已經擺在眼前嗎?還要怎樣treat呢?潛移默化一段時間,我領悟到即使事情擺在眼前,但作為導演的核心工作,就是「怎樣treat」、怎樣去看我們面前的這個世界。
像我將要面世的新作《一國雙城》,是關於一個爭取居港權的女人,這件事多年來已廣為報道。當我要拍這個女人時,我提醒自己要慢慢看、用心的去看她,看到的是背後中國30年的經濟改革、人對城市莫名的嚮往。
我一直深入地看。從她今天在荃灣的居所,到她過去在農村出生的牀,成長的村落,讀過的小學、中學、大學,甚至新婚時買的房子,看到的是極其純粹的一個人。我感興趣的並非她有否參與入境處縱火案或最終有否拿到身分證,我想給你們看的是:在背景是中國風風火火的經濟改革下,這個女人是怎樣從福建一個農村一步步走到來香港。
拍攝的三年過程,我一直不想把電影的主人翁只停困在居港權事件中。聽見每次抗爭時的口號在喊「家庭團聚,天經地義」,我只是想問,在急速而且翻天覆地的經濟改革下,「家」在中國有否被重新定義呢?人嚮往美好的生活,是亙古的;但什麼是美好的生活?美好的生活在哪裏?
又,《一國雙城》中有一個退休幹部,他是忠心的老共產黨員,他直認內地有香港人所謂的「遺子政策」。一方面這是不人道的,但老幹部反問︰「國家建設怎麼辦?」若不留下一個孩子,這移民家庭會帶物資和外匯券回來嗎?片中的主人翁現已人到中年,當年的女孩做錯了什麼要被迫跟家人分離呢?但我們也明明看見農村環境因為這些外匯而改善了,片中堂弟在鄉下的生活就好多了,不用再朝思暮想要來香港。其實,世界並沒那麼對錯分明。
可是在今天的香港,有時有些事情都被說成黑就是黑、白就是白,從而激發起我們的正義心(亦也許只是懶得動腦的一時衝動)去上街示威抗議。本來爭取屬於自己的東西是好事!我們香港人終於從殖民統治中醒覺,感覺到要自我認同。但每當面對此情此景,我其實更要感謝的是電影,它逼着我去看世界,訓練我思考每一件事時,都要小心不要全盤接受。當然,質疑亦要基於尊重,理解對方的想法,並非為反而反。直到當我能感受事件雙方都有道理,黑中有白,白中有黑,一片渾沌時,我心中反而更踏實,感覺更能接近到事情的真相。
張經緯
(張經緯口述,明報記者筆錄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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